论《祭十二郎文》抒情艺术
发布时间:2023-05-15 08:05:42浏览次数:62论《祭十二郎文》抒情艺术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可以说是我国文学史上最催人泪下的篇什之一,苏轼说过这样的话:“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苏轼的说法不一定很准确,因为世界上的痛苦在很多情况下并不一定非要用眼泪来证明。但苏轼确实指出了该文所蕴藏的巨大情感风暴。本文打算从十二郎之死给韩愈心头带来的震动这个角度去体悟这篇祭文的悲痛感情。一、《祭十二郎文》的生活内容和情感表现 文学的一个重要职能是表现人性美和人情美。性格的塑造和情感的表现是达到这一目标的两个基本途径。如果说西方文学在性格塑造方面更具优势,那么中国文学则更擅长情感表现。《祭十二郎文》能流传千古,除了独特地运用了第一人称、第二人称进行抒情,开创了缺席的对话外,更主要表现在它在叙事的过程中,尽情抒发了作者以遗憾为中心的多种复杂的情感,以及抒发这种情感的高超艺术。 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表现的感情是丰富而复杂的。 首先是自伤不幸。祭文一开始,韩愈就以深沉的语调倾诉自己和侄儿不幸的童年。韩愈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及至长大成人,都不知父亲是何模样,这是人生中的一大不幸。幸好有三个哥哥,但都不幸早亡。叔侄二人全靠大哥大嫂抚养成人。不幸的是哥哥中年客死南方,韩氏家族“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如今,两世中的一世竟又离开人世,这诸多的不幸怎能不叫作者悲从中来?
(一)、为功名聚少离多,期久相处,也终未成愿,对此韩愈表现出深深的痛惜与遗憾。韩愈十九岁的时候,为求功名始来京城。参加了三次进士考试三次落第,二十五岁始中进士。可是,据唐代的考试制度规定:“唐进士礼部既登第后,吏部试之,中其程度,然后命之官”(《答崔立之书》题注)⑧,韩愈又分别在贞元八、九、十年参加了吏部举行的博学鸿词考试,结果仍以失败告终。不得功名,韩愈的心情自然是压抑、痛苦的。后只好多次请求权贵援引举荐,二十九岁才被董晋在汴州署为观察推官。这是韩愈从政的开始。到三十五岁韩愈写作《祭十二郎文》之前的几年间,仕途上也是风风雨雨,辗转迁徙,不停地漂泊在京城、汴州、徐州、宣城。由于为功名奋斗了十多年叔侄二人自然聚少离多,“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汝来省吾,止一岁”,“吾去汴州,汝不果来”,“吾佐戎徐州,……汝又不果来”。当三十五岁的韩愈终于被选授为国子监四门博士,仕途初有转机时,突然得到侄儿去世的消息,这怎不让韩愈感到深深痛惜和遗憾!于是,韩愈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的肺腑之言! (二)、对“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的强烈震惊、遗憾和疑惑。韩愈在老成去世的前一年,就曾写信给老成,说自己虽年未四十,却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恐旦暮死而抱无涯之戚”。没想到竟是“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强烈的震惊、遗憾,让韩愈神志恍惚,不能相信这一切会是事实。因此,一连发出三个疑问:“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这是人生中多么巨大的遗憾与悲痛呀!
(三)、对“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的质疑,对“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的无可奈何! (四)、因对侄儿的病“未始以为忧”感到深深的内疚。“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韩愈认为由于自己的疏忽与大意,造成了自己人生中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无法消除的内疚。 (五)、文中还表达了对侄儿生、病、死、葬,照料不周而感到的沉痛自责。 短短的一篇散文,韩愈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深深的遗憾,以及以遗憾为中心的悲痛、震惊、疑惑、质疑、内疚、痛惜与自责等多种强烈的感情。感情丰富真挚,令读者也悲痛不已。正如清过洪《古文评注》中所说:“写生前离合,是追述处要哭;写死后惨切,是处置处要哭。至今尤疑满纸血泪,不敢多读。”⑨ 《祭十二郎文》表达的情感是丰富而真挚的,表情的艺术也是高人一筹。综观其表情艺术有如下一些特点:第一是语调的统一。《祭十二郎文》的情感表现基本上是用哭诉的语调写成的。从心理学的角度说,一切哭的实质都是自己无力解脱痛苦,呼唤祈求他人帮助以解脱痛苦的一种对外活动。尤其是《祭十二郎文》中,表达的是一种不期然痛失至亲、人力无法挽救的痛苦,因此作者好像是面对着自己的亲人,诉说着自己的不幸、痛苦和遭遇。这种哭诉的语调贯穿全文的始终,未曾中断与转移。因此,虽然文中的情感很丰富,但却因有一个统一的语言色彩,形成一个统一的语言情景。另
一方面,这种哭诉的语调也使人感到亲切,容易诱导读者进入抒情的状态,使读者产生共鸣和同情心。 第二是抒情中夹杂着叙事的描写。 第三是《祭十二郎文》的抒情还具有内在的情感节奏。我们可以把《祭十二郎文》的抒情过程看成是从作者胸中源源而出的一股情感流,这股情感流的特点是既汹涌澎湃而又回环往复。它在行进中掀起了几个浪峰,它的浪迹波痕勾画出作者心灵的波折,它的回荡的节奏表现了作者抒情艺术的超凡。《祭十二郎文》情感流的流程包含着两个大潮。第一大潮在文章的第四段,是作者得到噩耗后复杂剧烈的思想活动及情感折磨。第二大潮在文章的最后一段,通过对侄儿生、病、死、葬照料不周而产生的痛惜之情。这两个悲剧情感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在“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中,作者情绪慢慢趋于平静。《祭十二郎文》情感流的流程的这种大起大落、回环往复逐渐推向高潮,最后如悬流瀑布似的降落的特点,使读者既感到波澜壮阔又深邃莫测。同样,也只有深邃的感情和深刻的感受,才能形成回环往复的节奏。作者总是在诉说着、表白着,生动表现出作者难以言传的悲痛心情,给人强烈的情感激荡和撞击。二、引起作者对功名追求的否定韩愈青少年时代屡遭不幸,幼年丧父,靠兄嫂抚养成人。与其侄韩老成自幼相守,“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家道不振成为韩愈一生难以释怀的伤痛,于是复兴家族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所有立身行事的最初冲动,他魂牵梦萦着的是出人头地,光大门庭。为此,他一方面反对豪门右族的居
尊自傲,提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的人才选拔标准。同时一生汲汲于功名,“旅食京师,以求升斗之禄”,历经宦海沉浮,饱尝流离之苦,希望功成名就后能够同十二郎实现团聚,“久与相处”。文章用很长的篇幅历数了自己东奔西跑、颠簸挣扎的人世奋斗旅程然而,听到十二郎死去的噩耗,作者感到了自己半生追求的虚无荒诞,在这里,曾经最牵念的消解为最无聊的,最执著的降格为最空洞的,最诱人的沦丧为最灰暗的。把自己倾注心血、苦心经营的仕途进行了最果断的弃绝,“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心灵没有遭受过深痛巨创的人,没有体会过万念俱灰的人,绝难做出如此让人胆战心惊的反思。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们千万不能忘记,说话人是一位功名心很重的人,从看重都弃绝,处在这两极之间、转折点之上的事件,从来都是海啸地震般的。虽然十二郎的死并没有在后来促成韩愈实际上的隐退,但这里的感情依旧是真诚的,是能够触动我们每个人灵魂深处最细微部分的。三、让作者产生对生命秩序的怀疑作为长者的韩愈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衰弱,“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联想到自己的族人“皆康强而早逝”,作者做出过接受死亡的准备,“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然而,上苍和韩愈开了一个冷酷的玩笑,在他和十二郎之间做了一次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置换,“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记念”,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生老病死,盛衰消长的生命运行法则变得一片混乱,颠倒的秩序击垮了作者,把他抛入绝望之境。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作者情感的表达非常具有暴力,和李密的《陈情表》相比,情感表达的烈度
大为不同。《陈情表》是写给晋武帝而希望博得对方宽宥的,所以,作者是在一种相对沉静的情感氛围中反复咀嚼着自己心头的凄楚和悲苦。而《祭十二郎文》中,韩愈勉强睁开自己婆娑的泪眼,所有的言说都是直接指向九泉之下的十二郎的,情感的烈度很强劲,力度很张扬,捶胸顿足,大气吞吐。这种烈度正是来自于生命无常而产生的彻底的绝望,应该说,残酷的现实使韩愈说出了很残酷的话,“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十二郎的死居然让作者感到十岁的侄孙、五岁的儿子可能难以长大自立,每次读到这里,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面对生机勃勃的小孩子,常人总是会充满无穷无尽的美好希望和憧憬的,此时此刻的韩愈却没有,面对无常的生命,韩愈选择了灰暗,我们接受了疼痛。四、使作者展开了对天理的质问和对自己的拷问噩耗传来,作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这样的疑问,千百年来不知让多少人泪流满面。中国人是相信因果报应的,有着很深的天命观,韩愈的思想虽然远不是这么简单,但它同样不会逃脱这种文化观念的影响。按照天理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都不应该是真实的。哥哥具有“盛德”怎么会“夭其嗣”呢?十二郎纯正明智又怎么会“不克蒙其泽”呢?但如果是梦的话,“东野之书”、“耿兰之报”,又怎么会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呢? 作者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喟然长叹一声:“其信然矣!”好人好报的信仰大厦至此轰然坍塌,悲痛至极的时候,人最容易激发出强烈的怀疑精神,困惑不解的人们,往往会质问天地神灵。窦娥遭遇奇冤时愤怒控诉道:“地也,你不知好歹何为地?天也,
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祥林嫂生活无望的时候,也努力想解开到底有没有来生这样一个谜团。和这些文学形象相比,韩愈的困惑显得更加悲怆,“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不可知的天地神明为什么要这样把不幸降临在自己头上呢?思索不清的时候,作者展开了深沉的自我拷问:“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综观全文,这种愧疚和追悔随处可见,强烈的自责中浸透着无限的酸楚,这样的生活事件刺激作者展开了形而上层面的追问,这是韩愈式的“天问”。总之,祭文通过昭示作者自己在十二郎去世后的心灵震撼表达了人间至情。当代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教授曾经谈到过自己阅读狄更斯《荒凉山庄》时的感受:“我得承认在每次重读这部小说时,只要艾丝特·萨默森一哭,我也就泪水难禁,这并不是因为我多愁善感。艾丝特的精神创伤具有普遍性,因为它产生于无父无母的重负,迟早我们都注定要失去父母”套用一下,韩愈的精神创伤也具有普遍性,因为它产生于失去亲人的重负,迟早我们都注定要失去亲人。参考文献:(1)哈罗德·布鲁姆著江宁康译《西方正典》译林出版社 2011 年 1 月(2)江西教育学院学报 - 2010, 21(1)(3)中学语文园地(高中版) - 2012(5)